老人伸手一拍少年脑袋,“跟你说多少遍了,没大没小,难怪当不成读书种子。”
陈丛继续趴着,摊开手,一只手敲打着桌面,嘿嘿笑道:“读书种子?那不得是天生的啊,常伯,给句准话,是希望我当那难如登天的正式授箓道官,还是退而求其,给你考个状元好光耀门楣啊?事先说好了啊,我可没那本事,所以千万别抱期望,省得一天比一天失望,咱俩大眼瞪小眼的,每天长吁短叹,到时候你烦我也烦,多不得劲儿,对吧?”
“随遇而安就可以。”
老人神色慈祥,点点头,捻指挑了挑灯花,笑道:“不失望,很好了。”
陈丛轻声问道:“常伯,你多大岁数了。”
常伯看了眼少年,笑道:“暂时还死不了。”
陈丛呸呸呸几声,瞪眼道:“别胡说,什么死不死的,要活很久!”
老人笑着点头。
陈丛一本正经问道:“常伯,听说枸杞泡茶很滋补的,你需要不需要?”
老人笑眯眯抬起手掌,朝少年招了招手,这么孝顺,就把脑袋伸过来,帮你开开窍。
陈丛又不傻,说道:“常伯,我最近还真有个问题,有点犯迷糊,想不明白。”
常伯放下手中书籍,笑道:“说说看。”
陈丛说道:“书上既说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,安事一室乎?结果书上又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,这不是道理跟道理打架嘛,哪个对,谁能赢?”
常伯笑道:“一个是说心,一个是说事,你觉得是道理在打擂台,本身就是读书不精,死读书读死书了,怨不得古人。”
陈丛皱着眉头,“说得这么玄乎?那我举个例子,换成是你,到底是先有扫除天下的雄心壮志,还是先跑去打扫屋子?”
老人意味深长道:“我会打扫屋子。”
陈丛哈哈大笑起来,蹦跳起身,“常伯,这可是你自己说的,那你每天还埋怨我偷懒个啥劲儿,没道理的事情嘛,常伯,明儿继续帮我打扫道观啊,我可以睡个懒觉喽。”
气得老人站起身,跑去抄起墙角的一把扫帚,作势就要揍那小崽子。
少年已经跑出门去,高抬腿,慢慢跑,转头笑。
常伯怀捧那把扫帚,站在门口,看着陈丛,笑骂一句臭小子。
少年如此性格,才是本来面貌。
浩然天下的绣虎崔瀺,曾经亲手将小师弟的一颗道心搅碎稀烂。
老人看了眼天色,收回视线,看着少年的背影,小师弟,很快就要下雨了。,!
心存侥幸,瞒天过海,来这边碰碰运气,得个“借你吉言”的好处。
当然还是没办法逃出那座牢笼,何况他也没想着离开,说是自囚,就是自囚,一心两用,终归还是一人,都是自己。
但是他当然不介意可以偶尔来外界透口气。
其实道士苦劝别人更有耐心些,道士自己却耐心还是不够多,就像先前,这个“陈平安”借助那个陈平安的分身之一,其实早就看到了道士在福地人间的云游身影,并且第一眼就看出了真实根脚,但是故意假装不知道,分身毕竟就只是凭借符箓手段临时获得一部分“天眼通”的分身,道行还是太浅。
中年道士问道:“你找到我了,想要做什么?”
男人收手回袖,“闲来无事,偷跑出来散散心,顺便提醒道友和自己各半句,圣人有云,席不正不坐,割不正不食。”
道士犹豫了一下,稽首行礼道:“受教。”
男人笑道:“受什么教,你又记不住。”
刹那之间,中年道士便重新坐在竹席上,再次摆出那个天地通的手势,重新说出那句替天行道,劝降诸君。
只是道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,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。
一身雪白的陈平安走在碧湖之上,水平如镜,一线境界,天地瞬间颠倒,神性粹然的陈平安走在一座几可乱真的“彩绘人间”。
若论神通手段,那个作为昔年藕花福地大道化身的存在,相较于这个陈平安,确实还是个刚刚开蒙的稚童,认得几个字而已。
天微微亮,大木观所在祖山的岛屿山门,几位山前道童,谈吐非凡,聊着仙家黄芽肘后方。
旁有少年仙子说闲事,夜礼玉簪诵宝诰,犹粘森森道宫一宿寒。
乌江没有泛湖登岛,昨夜才到了这边,他就随便挑了一粗壮株枝干横向水面的柳树,怀捧刀鞘,躺在上边睡觉了,
呼呼大睡,鼾声如雷,就这么一觉到天亮,睁开眼看了天色,翻身下树,乌江今早只是在岸边散步。
这是个矮小精悍的汉子,肌肤黝黑,棉衣草鞋,貌狞气势粗,呼吸沉稳绵长,一看就是个内外拳法兼修的练家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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